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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磐(外一篇)
2015/7/17 12:31:57
读者:6142
■仆友

生命季刊 第48期 2008年12月

 

你孤单吗?真孤单吗?
 
孤单是灰色的,它贮藏在夜色里,在落叶的叹息中远行。欲行又止的它,翩翩起舞在一个陌生的旷野,绕过小溪和丛林,散播着自己的气息,寻找能够解读这种密码的同伴。它忍受寒霜的侵袭和月光的嘲弄,这样的悲苦令我们迷恋而且心惊。然而真实的孤单又何其难觅,这个世界的孤单恰如夜露之寡淡,它注定要在第一缕晨曦的亲吻中死去,它的品质是暧昧的。我相信,即使三闾大夫屈原在沼泽地的行吟,也没有能够和孤单相遇,《离骚》是尘世的韵脚,人间烟火烤灸的歌喉理所当然地陌生于芳草和幽兰。这时,你才会发现,那个被称之为孤单的东西离我们有多远。它在我们的故事里,也许只是一枝斜插的黄花,装饰着秋风乍起的段落。如何去虚构孤单的素描?我们的线条恐怕永远也无法抵达它的边界。在一个赝品丛生的园子里,它只能是一个入侵者,一个天外来客,它的生存结构和价值意向也由此得以言明。很多人自认为曾经拥有过孤单的荣耀,不仅是屈原,有一长串名单,那些可疑的书写把孤单视同一种行走的姿态,历史从此喑哑在他们的肤浅中成为无字碑。
 
然而孤单一直在寻觅。当它在牢房和朋霍费尔猝然相遇时,这位年轻的德国牧师才真正读懂了圣经。他站立在那个独特时代的独特夜晚里凝视着客西马尼园。他凝视。客西马尼园的黑暗终于成为他理解暗夜的注脚。他在《追随基督》里写道:“受苦与遭弃绝是有所分别的。假如耶稣只是受苦,他仍能被别人称赞为弥赛亚,全世界的同情与仰慕都可能集中于他的受苦上。这件事可能被认为是悲剧,但却有其本身真正的价值、荣耀和尊贵。可是在受苦中,耶稣是遭人弃绝的弥赛亚。他遭人弃绝,使他的受苦失去了荣耀的光辉。这是没有荣耀的受苦。”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的身影刺痛了这个世界。那是一种馈赠。关于孤单,我们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样,一个标本,一粒新鲜的种子。
 
然而耶稣的事业从一开始似乎就毫无希望,他不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人。这个世界被逐出伊甸园后就变成了一个饥饿的豺狼,求生的主题诱惑着它,它在密林深处发出的嚎叫,确切地告知我们,它需要一只头狼。于是这个有关头狼的寓言就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在冰天雪地里温暖着挂着寒霜的皮毛。对于狼群来说,每一次头狼的诞生都是盛大的节日。在荒原的尽头,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个梦想,一面旗帜被高高举起来了。看哪,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精灵,它在月光下的剪影令它的追随者们热血沸腾,它的叫声终结了狼群的焦虑和恐怖,宣告一个新世界的到来。但是,和这个世界的王相比,耶稣的叹息多么软弱,他的目光惆怅而又新奇,旷野上的狼群开始骚动,他的出现重新诠释了这个世界的叙事。那是一个秘密,然而群狼们终于从耶稣飘动的衣袂中读出了一种不祥,一个异数,一门藏在花丛中的大炮。
 
追随耶稣,意味着一个世界的消失。这个世界的方式连着我们的脐带,它曾摇晃着我们的摇篮,教会我们第一声啼哭。我们儿时的歌谣也融入了这个世界的词汇。然而耶稣却微笑着中断了我们有关这个世界的所有梦想。他登山训众。在漫山遍野的狼嚎中,一个声音在血雨腥风中升起—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怜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称为神的儿子。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人若因我辱骂你们、逼迫你们,捏造各样的坏话毁谤你们,你们就有福了,应当欢喜快乐,因为你们在天上的赏赐是大的。在你们以前的先知,人也是这样逼迫他们。
 
耶稣的声音让这个世界感到眩晕。面对一群饥饿而又寒冷的狼,这样的祝福让听众们感到沮丧而又难堪。这些嗜血的生灵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们愤怒地宣告,这是一个危险的福音,这是一个要我们交出尖牙和利爪的阴谋,这个阴谋将把我们的软肋暴露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把丛林的主宰者变成任人宰割的小羊。于是它们在悲壮的誓词中奋勇前行,义无反顾。它们在头狼的带领下杀开一条血路,它们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它们的歌声吸引了世界。
 
客西马尼园的夜色冰冷而且沉重。
 
这是一段多么奇特的历史,当整个世界都向一个人背过身去,那个降生在无边黑暗中的光束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和忍耐,什么样的热情和爱心?漫步在新约圣经的字里行间,你能感受到一种冷彻骨髓的孤单。那个医病赶鬼的耶稣,那个赐人食物的耶稣,那个无限怜悯着罪人的耶稣,游走在加利利海边,仿佛一个孤寂的音符在仇恨和怀疑的喧嚣中独自演绎着爱的合弦。这种孤单的悲剧意味不仅在乎它无法与人诉说,更在于它的规定性,它从起初就注定要成为耶稣的生存样态。走向十字架的耶稣深知道这一点,这是一杯无法回避的苦酒。“我们所传的有谁信呢?耶和华的膀臂向谁显露呢?”从某种意义上说,道成肉身的使命就是一次孤独的旅程。“经验世界”本身无法生成“超验真理”,同时也难于承接“超验真理”,耶稣的孤单正是基于这个世界对真理的拒斥。
 
夜色如盘。
 
客西马尼园的黑夜已然超越时空,成为耶稣基督的小路,铺设在一双寻找真理的脚下,任何踏上这条小路的人都会经历你自己的客西马尼之夜,用生命去感悟和诠释救主的孤单。
 
细读保罗的书信,在和作者的对话中,你仍然能够感觉到客西马尼园夜色的沉重。你惊异于那粒孤单的种子已经在保罗的叙述中发芽,最终成为理解这位耶稣基督使徒的钥匙。他的“纯正话语”,他的“刚强、仁爱、谨守”,乃至他的绝不妥协的忠贞,都使很多教会面临难以承受的挑战。在保罗的世界里,真理又一次和孤单同行。我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记事的碎片已经无法拼接出那些极富戏剧性的场面。他告诉提摩太,亚西亚的人都离弃他而去,他特别提到腓吉路和黑摩其尼,那肯定是他最亲爱的同工。年迈的保罗在此自言自语,那难以言传的心酸透过时空的间隔,依然能拨动千百万读者的心弦。
 
这个时代还会有保罗吗?
 
在这个日渐喧嚣和肤浅的世界上还会有人去触摸客西马尼的夜色么?
 
当追求成功成为我们人生的目标时,还会有人甘愿被弃绝么?
 
当福音成为群众运动,当大型布道会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当亿万人涌进教堂,客西马尼之夜是否会被这个世界遗忘?
 
你孤单吗?真孤单吗?
 
诗人何为?
 
这是海德格尔的问句。
 
这位现象学大师的后期学术活动开始转向关于诗的询问,他在对谢尔德林和特拉克尔的诠释中寻觅着诗的倩影。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汉语世界广泛传播着他的一些言说,古老的汉语单词被海德格尔折迭成不同的风景,令阅读者大开眼界。海德格尔的哲思极为丰富,关于存在,关于存在者,关于时间,语言的空间在他脚下仿佛失去了真实的维度,他的跋涉令人眩晕。在中国,几乎所有的学人都在模仿他思考的样式,那些异样的单词似乎也在书写着这个时代的深刻。在海德格尔播撒的种子里,能够深深地植根在我们语言中的并不太多,因此当一抹浅绿突然在我们的视网膜里绽开时,我们几乎忘记了脚下曾是一片思想的荒漠。我们欢呼我们理解了—诗意的栖居──海德格尔赠予这个世界的一个美丽词组。海德格尔说道,在大地上诗意的栖居,我们齐声附和。这是被我们频繁引用的一句格言,从中学生作文到学者的论著,这个透明的陈述在当代中国呈现出方便面的质地。
 
但是,何谓诗意的栖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样态?
 
在中国人的文化意识中,我们是诗的国度,诗的韵律和意象滋润着我们的日子。那些浪漫和华丽的章节飘浮在历史的表层,覆盖着粗粝的情节。无论是曹孟德的对酒当歌,还是李太白的风花雪月,对于中国人来说,诗意的生活是大地上的歌谣,它在甜蜜中发酵。因此,诗,永远是口头的。诗人的尴尬就在于他对自我的出卖和背叛,他在意境的堆砌中,渐渐远离了诗的源头,他像天使一样歌吟,却像魔鬼那样活着。然而,这就是诗,这就是“诗意的栖居”,这就是我们的理解。我们在这样的天气里去触摸那个冰冷的词组,一切都变得摇晃不定。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飞翔的高度。不过海德格尔的本意是什么?难道“诗意的栖居”指向的是一种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海德格尔向往的是什么?
 
事实上,海德格尔的研究者早已指出,海德格尔关注的是存在的真相,即使关于诗的解析也与此息息相关。所谓诗意的栖居描绘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它并不植根于大地,因此它十分罕见。但是谁来描绘诗意的真相呢?谁能用身体去书写真实的诗篇呢?这个世界有没有这样一种生命,他自身就是诗的真实?如果有,他是谁?他的言行能否具有那样一种穿透力,以至于瞬间照亮词语上的淤积物,使构筑我们生活的基本元素变得澄明?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拥有这样一个人,他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用三十三年的时间,去重新解释世界的意义,他用灵魂的舞蹈展示了人之为人的奥秘。他的名字已成为一个全新的价值和不朽的符号,他就是拿撒勒人--耶稣。
 
在巴勒斯坦的乡间小路上,他和他的门徒开始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旅行,即使在一些最偏僻和贫穷的角落,他们的穿着也令人惊讶。他们没有钱囊,没有口袋,没有多余的衣物和拐杖,大多数人赤脚而行,纷纷扬起的尘土沾满他们的胡须眉毛,以至于整个队伍显得疲惫而寒酸。然而他们神色庄严,并不畏缩于简陋,恰恰相反,这支不向任何人问安的队伍,坚定地行进着,他们张扬着对物质的轻蔑,他们把贫穷当作旗帜,高高地擎起在队伍的前头。听一听他们怎么说话吧,他们用最简单的陈述句颠覆了这个世界千年不变的道理—
 
你们贫穷的人有福了!
 
这个世界曾经寻找过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人必须用身体写作。一个非凡的歌者,他的灵魂飘扬在天空,物质的喧嚣无法侵蚀诗的领地,他歌唱,他用自己的歌声为自己的双脚铺设远离世俗的小路,他用单纯的音符否定了关于物质的神话:“狐狸有洞,飞鸟有巢,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一个伟大的歌者,决不会认同这个物质世界的观念,他要彻底揭穿物质的虚妄,用自己的生命彰显美的真谛。于是,他,像出于干地的嫩芽,他无佳形美容,他用枯槁的面容解构了有形的高贵,在世界的厌弃和藐视中传达着来自天空的信息。耶稣,这个纯粹的歌者,终于使诗意的栖居成为可能。于是,他站在山岗上,让山谷的风吹动他的衣襟,他自由地呼吸着,向着这个世界宣告:“你们贫穷的人有福了!因为神的国是你们的。你们饥饿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将要饱足。你们哀哭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将要喜笑。”
 
这是从天而降的诗篇。
 
然而耶稣所谓的贫穷决非你我夸耀的清廉。在中国诗人中也曾有勇者以贫穷作为韵脚试图书写传世之作,比如陶渊明,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于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杜甫也是,他为茅屋破漏而歌,他以清贫为吟咏的主旋律,在一个乱纷纷的世代为自己赢得“诗圣”的美名。在中国文化诗意的言说中,似乎从来就不缺少对贫穷的尊崇,“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样的慷慨难道不令人神往?然而,在理解耶稣的话语上,汉语世界又一次失去了对真相的把握,那些以清贫自诩的中国诗人没有觉察到这个单词的锋利。耶稣所说的贫穷在巴勒斯坦人的视野中乃为一无所有。贫穷的人有福了—一位作家在理解这句话时这样说道:“当然,也许我们无法辨明耶稣意指的是哪些穷人,然而,当希腊语ptochos在上述例子中被译为‘poor’(贫穷)时,就出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希腊语 penes意指‘poor’(贫穷),而ptochos意指‘destitute’(一无所有),前者描述的是年复一年勉强维持生计的农民家庭的状况,后者表示的是因着种种原因而成为类似于乞讨的赤贫。”当耶稣在满目荒凉的犹太地呼召那些追随者自愿成为这样的赤贫时,他的教训何等惊世骇俗!我相信,即使是巴勒斯坦的穷人也无法理解耶稣的决绝,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把舍弃一切当作通向未来之门,那个恰似针眼的入口拒绝所有的重负,他把这个惊叹号放在跟从他的人面前,开始了一场旷古未有的入学考试。
 
你愿意一无所有吗?
 
在一个落雪的冬夜,我阅读保罗的书信。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犹太学者在成为耶稣的门徒后开始了一无所有的操练。他在写给哥林多教会的书信中说:“直到如今,我们还是又饥,又渴,又赤身露体,又挨打,又没有一定的住处,并且劳苦,亲手作工。被人咒骂,我们就祝福;被人逼迫,我们就忍受;被人毁谤,我们就善劝。直到如今,人还把我们看作世界上的污秽,万物中的渣滓。”保罗日常生活的场景在此呈现出突破底线的惨烈,然而正是这样的“软弱”使上帝的覆庇成为他得救的秘诀,这位伟大的使徒终于脱去物质的缠累,进入自由之域。一种盎然的诗意在大地上驻足。于是他歌唱:“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绝呢?难道是患难吗?是困苦吗?是危险吗?是刀剑吗?……”完全舍弃了这个世界的保罗相信,在这场争战中他已经得胜。
 
(本文首发于“大陆基督徒论坛”http://jesus.bbs.net/)
 
仆友 中国大陆基督徒,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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