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季刊 总第3期 1997年9月
泪水无声地划过面颊流下。满车的乘客恐怕都在诧异这个身高六尺的中国汉子为何在大庭广众下流泪。车早已过了我应下车的车站,我却无法起身下车。灵里的搅动是如此强烈,以至我不能移动外在的躯体。地铁列车一站又一站地向前飞驰。路无尽,泪也无尽。灵的翻滚使这生命的泪水抛洒。当在灵里面对着边伯伯的泪眼和小刚弟兄的泣目时,泪又怎能尽呢?
我已经多年无泪了。有时,妻子问我:“你会不会哭?”然而,此时我在哭,在众人面前流泪。一个超越我的生命在催动我的生命流泪。那个超越的生命通过两个流泪的生命(更确切地说,是一群流泪的生命)已经正在、并且不断地进入我的生命。我怎能压抑住这生命的泪水呢?
边伯伯的泪流在四十年代。当时,边伯伯放弃去爱丁堡大学神学院学习的机会,在时局动荡,共产党胜势尽显的局面下,毅然留在国内为主作工。然而,这位忠心的仆人却受到自己人的污蔑,这位忠仆的事工却遭到自己人的破坏。边伯伯在义愤舆痛苦之中走上旷野。无边的荒原上,唯有孤独的影子在伴随着边伯伯悲怆的脚步。委屈的泪潸然流下。沉重的脚步就踏在无声流下的眼泪上。一滴又一滴,一步又一步……
小刚弟兄的泪就流在一天前。怀着一腔被圣灵点燃的如火热情,携着一身被圣灵鼓动的青春朝气,不管植堂的不易,不管开辟大陆事工的艰难,不管灵命还幼嫩,不管经验尚缺乏,在神学院的课程尚未学完之前,小刚已在神的引领下闯进了事奉的队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幼嫩却热忱的灵命,却不得不背上误解、猜忌和谣言的重负。就是这个背负屈辱却不懈地为主作工的幼嫩灵命,在看到自己被神呼召而进行的事工不被自己的弟兄姊妹甚至属灵前辈所理解时,他呜咽了。
这是不该流的泪。这也是不得不流的泪。“不该”是因为神的家里怎么能卷起这样的阴云,从如此纯洁而幼小的灵命中压榨出这般心酸的眼泪呢?“不得不”是因为这是天国行在地上必付的代价。没有眼泪的生命,就不是真正的生命。这流自真生命的眼泪是净化自身的圣水。天国里的灵魂之所以不流泪是由於他们早将泪水洒在了尘世之中。不流尽生命中的泪水,便不能进入天国的窄门。这泪水是我们的十字架。没有它,灵命便不能被造就。没有它,事工就没有根基。在这泪水中,我们背起了我们自己的十字架。而在这十字架上,我们被圣化。
在那踏着泪水的无尽脚步中,边伯伯忽然觉得心胸豁亮,全无杂质。在那通明透亮的心胸里,不存一丝愤怒,一丝尤怨,一丝悲哀,一丝仇恨,甚至不存一丝痛苦。有的只是超越自我的完全交托;有的只是进入圣灵的全然宁静。小刚呢?小刚泪水未干,已经以纯净的心去关心别人的事工去了。
为什么我们的泪水具有净化的作用?因为我们的主早在客西马尼园为我们流出了眼泪。当我们流着这泪水,我们就与主在客西马尼园共度那沉重的夜晚。更确切地说,是主经由这泪水而来到我们的生命里,与我们共度我们心灵上的黑暗时光。为什麽我们的十字架具有圣化的果效?因为那本是主赐的十字架。在我们的十字架上,我们已经被钉在了主的身旁。更确切地说,是主用他的十字架托起在十字架上的我们。
泪还在流。泪眼以外的世界似乎已经不存在了。然而,因着这泪水,我的生命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真实地感受到周围的世界。一切人生的意义,一切存在的真象,都在这泪水中显现出来,都在这泪水中得到了终极的阐发。因着这泪水,我的灵从未如现在这般敏感,以至百里以外的小刚是那麽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五十年前的边伯伯是如此明澈地在我的灵中呈示。
我们为什麽能够作这超时空的交往?因为主的灵早已覆盖了我们。因着无限的圣灵,无论多麽宽阔的空间都无法将我们隔开。因着自在的永恒生命,无论多麽漫长的时间都不能把我们分离。我们的属灵生命只能在主的十字架上相遇。我们的泪水只能在主的泪水中汇合。诚实地说,小刚的生命更真切地触动我。象边伯伯这样圣徒般的属灵生命,我只能作项背之望,只能被他先行者的光芒所光照。而神的灵在过去的几年中,引领小刚和我走过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生命历程。只要他说一句话,甚至半句话,我便能感知他那一段痛苦、艰辛却无畏地为主作工的经历。尽管我们尚未用言语交流过个人的见证,我们却已经熟知得就象我们在过去几年中分秒未离地走过那段在尘世展示天国的道路。神既然把我们的生命在灵中交汇得如此紧密,我们的相交又何需那一点呢?
泪还在流。这不是痛苦的泪,羞辱的泪,後悔的泪,愤怒的泪,忧伤的泪,悲哀的泪,激动的泪,欣喜的泪,软弱的泪。然而,这又是痛苦的泪,羞辱的泪,後悔的泪,愤怒的泪,忧伤的泪,悲哀的泪,激动的泪,欣喜的泪,软弱的泪。这泪不是上述的任何一种,却又是它们所有的总合。只有将以往生活中的每一面都打得粉碎,才能整体性地体验从神而来的生命。只有把每一片饱蘸泪水的碎片全都在灵中汇合,才能流出这属灵的眼泪。这泪水中的丰富,人间无言语可以描述;这泪水中的深奥,世上无智慧可以解释。唯有你以你的全部身心走过主为我们铺在这尘世的天国之路,你才能用你的生命悟出这泪水的奥秘。唯有当尘世之躯已经破碎得无形可觅无话可说时,那泪水的丰富才以灵的形式自我显现。如果你硬要我描述和解释这属灵的泪水,那传道弟兄眼角密布的皱纹,事奉姊妹头上早生的华发,也许可以在最浅表的层面上,展示出这奥秘与丰富的一麟半爪。这泪水的影像只反射在泪水之中。这泪只能流,不能说。(在此,我怀着崇高的敬意对同走天路的妻子和一切为主的事工而白了头的姊妹说:你们的白发闪着十字架的光辉;在用生命体验到十字架的荣耀之前,无人能够真正理解这白发的价值。)
泪还在流。当我透过我的泪眼看着小刚的泪眼时,我看到在他流下的眼泪中有边伯伯的泪水。当我细察这泪水中的泪水时,我看到了自客西马尼园淌来,从十字架流下的泪水。正因为我们的泪水都流自客西马尼园和十字架,正因为这泪水早已包容在主的泪水之中,这泪水才是从永远流至永远的泪水。这泪水是灵性的永久操练。这泪水是永恒生命的必备要素。这泪水的崇高早被主所恩许,因为主本人就曾流过这泪水,因为主本人就是这圣泪的源头。
(献给“大陆基督徒灵命与使命退修研讨会97”的所有与会者和北美大陆上新一代垦荒者。1997年7月5日下午,在圣灵催下的泪水中,写於华盛顿特区至纽黑文市的长途汽车上。)
刘同苏 来自中国北京,曾就读於耶鲁大学神学院,现与妻子侯君丽姊妹一同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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