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季刊 总第4期 1997年12月
当飞机在黄埔江上空旋转准备下降时,我透过机窗,看到泥土般黄色的黄埔江,似乎是静静地,平躺在那儿流啊、流啊,无止境地流着。我看到那片大地,似乎是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她是我出生之地,在我还不懂记事时,父母带着我们仓皇逃离,一别就过了近半个世纪,当年牙牙学语的孩子,如今再回到此地,已是中年人了。
飞机准备下降。机身轻微震动时,震出埋藏在我心中的热泪,我情不自禁地对主说:“主啊!这片大地因着战乱,人逃离开她,人也会忘掉她,但你确未曾忘记,今天你把我从遥远的那一端,带回到这里,就证明你没有忘记中国。”
抵达了大城市,在旅馆里歇了脚,洗刷一番,换上行装,一切就续了,准备当夜就搭车进培训点。突然接到紧急通知,因为培训地点的情况忽然变化,势必要取消培训课程,学生也要撤出。当时听到这消息,心如刀割,好像勇士准备好了要上战场,突然听到要撤退的消息,令人泄气。负责联络的弟兄,在电话里问:“你们的安全不能确保,你们决定如何?”我们说:“要去!要去!哪怕到达培训点,学生都散光了,也要去。”因此前去的计划不变,但行程延后了半天。当晚没出发,在旅馆中我们几位姊妹头碰头伏在床上,小声祷告(不敢大声),但心中痛苦,眼中含着泪水,一直祷告至午夜。
第二日清早,东奔西波,总算张罗到火车票,终于可以出发了。在长长的旅程中,心中百感交集。有一位同行的姊妹,是负责儿童主日学师资的训练,她从背包中拿出一个玩偶道具,说:“我现在做老师表演玩偶戏给你们看看。”表演了一阵子,她脸上突然显出一种颓丧与无奈。她说:“我向主求,盼望到培训点,能碰到一位学生。有一位学生我就知足了。我要把我所学的全部教会他(她),而扛来的这一大包道具,都送给他(她),只要不让我把这包道具白白的带回去,我就满足了。”当时我们的心中都明白一个事实,恐怕等我们抵达培训点时,学生早就撤走了。
在漫长的行程中,我拿出我的小小记事本,记下一段:“主啊!你的名称为奇妙,你奇妙的作为在哪里呢?虽然现今看不到,但我仍然相信,并且深深地爱你……”
天渐渐地暗下来了,火车准时进站。在接我们的人中,我认出一位熟悉的弟兄,他默默接下我的背包,走出车站。我开口小声问他:“情况如何?”他说:“一切照常。”突然之间,所有的忧伤困惑,一下子从我心底扫荡乾净,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当场跳个舞转两圈。
两周的培训中,我和国内的弟兄姊妹生活在一起,一同祷告,一同听他们“讲道操练”。清早那低沉又深重的祷告,揭开了一天的序幕。他们最爱唱的诗歌是“诗篇一百二十一篇”:我要向山举目,我的帮助从何而来,我的帮助从造天地的耶和华而来,我的帮助从造天地的耶和华而来。
这歌声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唱进我的心中。我回到北美后,在忙碌的教会服事中,在晚间聚会结束时,或探访弟兄姊妹之后回家的路上,“我要向山举目”的诗歌,彷佛又回响在我耳边,我仿佛又听到他们一遍遍地唱,带着泪水和信心唱。我也不自觉的一面开车一面唱,泪如雨下。有时我在想,是我帮助了他们更认识了神,还是他们帮助了我更认识了神?我分不清,也讲不明。
培训的日子,简单的生活。女学生以水泥地上的一张大草席为榻;白日的教室则是晚间的男生寝室,白日的课桌,成为晚间消凉的板床。一道咸菜,几个馍馍(馒头),配上一大碗稀稀的米饭汤,就是一顿有菜有汤的素全席。他们大碗喝汤,吃速惊人,连说带吃的,不消十分钟就解决了。午饭后的时间,有人坐在一角背经,有人读书(我们带去有限的几本解经书,他们便轮流捧读传阅);有人三三两两一起,找老师谈论服事上的问题;有人躺在草席上午睡;也有人趁时间洗衣服,洗完了就挂在院中唯一的一条绳子上。
培训的日子就这么平安度过,彷佛有天使守护,没有紧急状况,也没有不宁。临别时,他们一再叮咛:“老师阿!要再来哟!下次再来教我们旧约圣经,我们需要多明白旧约圣经。再来啊!”在殷殷的盼望之下,我们走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田间路。
终于又回到灯火辉煌的大城市,因转机,飞机误点。回到台湾又是另一个午夜了。谢谢道生的同工,竟然耐着疲惫的身体接机。第二天早上起来祷告,我心里面充满了对主的感谢。我祷告说:“主呵!谢谢你在过去三周的保守与恩典。主啊!真谢谢你。”突然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我心中说:“我也谢谢你。”我说:“主啊!这怎么可以呢?我是仆人,你是主人,仆人做完了工,难道主人还需说谢谢吗?”主说:“我不称你为仆人,我称你为朋友。”立时我泪流满面,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谢。主爱如此长阔高深,用甚么来报答主呢!
半年过去,当日学生们迫切的呼声“再来啊”我岂能忘怀?今年主把我的时间表调整了一下,因此能赶得上春季的培训。一到了培训点,学生们知道我来了,都跑来了,说:“老师你来了!”看着他们欢喜的面孔真好像死别后的重逢。的确,这半年多来,有的学生曾被抓、被关过。一个学生说:“老师,这次看你的身体不如上次好。”
他们的意思是我瘦了。是的,培训前属灵的争战是很大很剧烈的,我的身体几乎被打倒了,但心志没有被打倒。踏上行程时,把所有牧会的重担挥挥手,暂时摆脱,只存一个心志,要完成神所托负的。在休息的时间,和学生们话家常,他们告诉我一箩筐,一箩筐的见证,使我们又笑、又流泪。
回程在大城市的候车室中等车时,汹涌的人潮,你推我挤;噪杂的人声中挟杂着谩骂。我被围在这人潮和声浪中,不进、不退,又进、又退。我惊异农村中朴实的家庭教会的弟兄姊妹与大城市的人竟有如此大的不协调。突然在我心中,有声音问我说:“你爱这群人吗?”我说:“主啊,我不爱,我的腿没被挤断,就已不错了。”接着一个意念来到我心中,如果不爱他们,你一趟趟的来,为的是什么呢?我反复自问,终于明白了:“我的爱是何等的浅,人是何等的小!文化的差异,背景的差距便使我气忿不平。主啊!求你给我更深厚的爱,让我能远远超越外面的现象,而看到他们心灵深处的需要。主啊!你已听见他们深处的呼喊,因此你呼召一批批的弟兄姊妹们来到他们当中,为的是你那永不改变的爱。主啊,求你改变我,给我一颗谦卑的心,一个服事的灵,一个更勇敢的心志,为你奔走在中华大地,宣扬奇妙的救恩。主啊!赐我甘心的爱,给我再走一里路的力量和耐力。”
陈琳 在美定居,现读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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