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季刊 总第9期 1999年3月
我生长在柬埔寨首都金边的一个华人基督徒家庭里。那时,华人要入柬埔寨籍,就必须改成柬埔寨的姓。小时候,祖母常告诉我们:“我们是中国人,宁可不要国籍,也不能不要祖国!我们不能改姓。”当时我觉得奶奶左一个祖国、右一个祖国的,太罗唆了。哪晓得对祖国的深情却静悄悄地植根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了。祖父早逝,教养儿女的责任就自然落在了祖母身上。正所谓“虎门无犬子”,我的叔叔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迷。逢年过节,叔叔一定拖我去看中国电影。当时国内的电影我们都看了,像白毛女、地道战……还有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影片。我们也受中文教育,当时的中文学校(不晓得为什么)把毛主席语录和革命歌曲都编进了中文教材。因此,我从小就充满了对祖国的爱和对共产主义的向往,直到有一天……
那是1969年,还是小学生的我和祖母一起回到广东老家探亲。我雀跃万分,带着满怀期望,也是含着满眼热泪,步入了广州白云机场。迎面而来的是毛主席和蔼可亲的肖像(至少那时感觉如此)和一排排写有“毛主席万岁”或语录之类的大幅标语。我在机场就买了一个毛主席像章,兴致勃勃地乘旅游车驶向广州华侨大厦。
第二天吃早饭时,听到大厦外边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我想一定是什么大的庆典活动吧,就赶紧跑出去看热闹。谁知不看还好,一看让我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原来有许多男女带着高帽子、身前背后还挂着大牌子,有的背后的牌子上写着“斩”;又有许多红卫兵包围着他们,拳打、脚踢、拽头发、辱骂……我亲自跑到这些人前,看他们的罪状,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该打、该骂、该死的罪。我转向祖母找答案,哪知祖母脸色苍白、身体微抖,失望、痛苦之情表露无遗。她只是摇头叹息,叫我不要多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住在家乡里。游街、批斗的事越看越多。我们每到一处,也总有陌生人跟踪我们。大人们讲话越来越少了,我也和祖母一样感到沉默和无奈。将要离开祖国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解脱感。但祖母却在国土上的最后一个深夜里,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第二天出关后,她才给我解释了一些有关游街、批斗的“内情”。这时我才知道,受刑者不见得是坏人、罪人,施刑者也不见得是好人。
家人和我越来越少提到有关祖国的事了。叔叔似乎只对中国像棋感兴趣了。我把毛主席像章放在抽屉里,再也不去理会它了。我最早的关于祖国的理想化的憧憬,就这样破灭了。
1970年柬埔寨内乱,我们只好逃到澳门求生存。初到异乡,人地两疏,我们这群“难民”不但得不到华夏同胞的帮助,反而受了不少欺负。我还记得我到一个工厂打工,同事中一个青年人常常找机会骂我、嘲笑我、甚至动手打我。我心中恼怒极了,又苦于打不过他,就把气发在“上帝”身上。我这样问他:“神啊,你说你是慈爱、公义的,又为什么让我遭受种种苦难?为什么让这个世界上充满苦难、充满罪恶呢?”我对神的怨言影响了我对他的敬拜,我主日去教堂只是出于习惯,也是为了应付祖母而已。这样的情形一直拖到了1975年。
那年秋季,我去香港探望父母亲。一位好朋友极力邀我参加“葛培理布道会” 。神在那时已经预备好了我的心。我听到布道会的诗歌和见证就激动万分,而讲员开始宣讲主的福音时,我的心更为震惊。他说到社会的败坏、家庭、国家的破灭都是人类一手造成的,人性因始祖亚当、夏娃犯罪的原因,生下来就带着原罪的。因此,国家、社会的种种悲剧,不是外表的政治、经济、教育等等体制和政策所致,其最根本的原因是人的罪性的问题。而耶稣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解决人的基本问题:他为人的罪而死,人若信他,罪便得赦免,与神恢复美好的关系,便能重生得救。这一番话好像是特别为我设计的,我一面听,一面流泪,往事一幕幕重现在我眼前。我不仅看见他人的邪恶,也看见自己的罪;不仅看到家园被毁、故土荒芜,也看到人性的堕落。神的灵感动我,我毅然走到讲台前,接受耶稣基督为自己的救主,恳求他的宝血洗去我的罪。此时,天上繁星闪烁,我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乐、恬静;原来那种积淤在心里的“愤世疾俗”的自卑情节也被他清除了。我立志要好好事奉神。
1980年,澳门举办“福音传遍运动”。我请假两个星期,与弟兄姊妹们一起住在教堂里接受训练,出外传福音。神把爱灵魂的心赐给我们,我们通宵为失丧灵魂祷告,挨门逐户地去传福音。有一天,我在教会附近的公园里看到一位年纪与我母亲相仿的妇女,我有很深的感动,于是就走过去对她传福音。那晓得她手拿竹竿,指天骂地的怒吼起来。我心中一阵阵地剧痛,疾步跑回教堂的诗班房,跪下祷告说:“主啊,为什么是这样呢,这位妇人怎么落到这个地步呢?主,我愿意放下一切,求你呼召我。”我就这样在主面前献上了自己,要全时间服事,传福音、救人灵魂。
奉献后,神把我带到神学院学习。学习期间,神又把那颗热爱祖国、热爱同胞的心赐给了我。每次我阅读有关祖国宣教事工和国内传道人的见证时,我总是流泪。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怀念着祖国。我与几位学长们每周一次,特别为祖国祷告。我们虽然无法回国与同胞们一起为主奔波,然而我们的祷告却常与他们的事奉交织在一起。
1989年夏季的两个月,我们更为迫切地为祖国祷告。我们禁食祷告,求恩主保守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然而坦克车的镇压使我们失声痛哭起来。我又问主: “主啊,为什么是这样呢?”主对我的回答是:你已经经历了许多苦难,难道还学不到功课吗?国家社会的复兴不在于政治制度的改变,乃在于人心的更新。我说:“主啊,我能为祖国做一点什么事呢?我知道我能力有限,我心灵软弱,但是主啊,我愿把我的全人奉献给你,求你开路,让我有机会到祖国去服事,一年也好,两年也好,求主开路。”主说:你要忍耐,我必开路。此时,窗外下着倾盆大雨,天色一片灰暗;然而,我相信乌云后边有阳光,赐恩典的主耶稣基督一定会恩待我的祖国,我亲爱的祖国。
池昀理 牧师,出生于亚洲,现在北美牧会。
---------------------------------------------------------------------------------------------------------
本刊保留所有文章及图片版权。欢迎转载。转载本刊电子版文章时,敬请注明文章转自www.cclifefl.org,并请注意在转载时,不得对本 刊文章进行任何删改。本刊的印刷版(Printed copies)图文并茂,印刷精美,欢迎个人或团体订阅。请参考回应单。若需书面转载本刊文章,请先征得本刊书面许可。
本网页由生命季刊设计维护,请尊重本刊版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