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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明道先生最后的谈话
2022/4/7 8:55:56
读者:8836
■郑洁民

上图为王明道先生夫妇

 

和王明道先生最后的谈话

 

文/郑洁民

《生命季刊》第12期

 

编者按:郑洁民弟兄曾经在王明道先生创办的基督徒会堂参加聚会,并跟随王先生学习服事,50多年中二人建立了深厚友谊。1980年王明道先生出狱时,郑弟兄即赶赴山西阳泉(监狱所在地)迎接他,1991年王先生离世前一个月,二人又有过一次长谈。郑弟兄录下了这次谈话的内容,为我们了解王明道先生生前最后一段时光的情形,提供了一份宝贵资料。本刊根据录音整理出这次谈话的内容,录此谈话时,王先生已经是91岁的老人。记录整理时,有些字句因无法听清只好空缺。

 

王明道(以下简称王):……(小时候上学)光念中国的经书,诗经、书经、四书。我开始入小学头一本念的就是论语。我七岁的时候入学,我那个自传(编按:即《五十年来》)里头印出来的是说我1909年入小学,我记错了,不是1909年,是1907年;我是那一年我母亲带我到米市大街崇文小学入学的。我母亲带我到成一的家里,请他领我到小学去。

 

郑弟兄(以下简称郑):是啊,一晃,就是八十来年了。八十多年。

 

王:现在活到九十岁的人没几个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是古稀之年。到九十,古稀之年过了二十岁了。我们认识的人,上海就一个倪匡学,比我大两岁。

 

郑:北京比你大的,差不多都走了。你管他们叫大哥的都走了。

 

王:嗯。其实比我小的也去世了。xxx比我小好几岁,也去世了。

 

郑:再生大哥也走了,比你小十几岁呢。

 

王:今年再生活着多大岁数啦?

 

郑:七十八。

 

王:今年活着七十八啦!你今年多大了?

 

郑:七十二周岁了。一晃,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了。梦华也去了二十多年了。

 

王:梦华是我们进监的第二天。他下火车,就上我们那里去了。有人出来问,“你叫什么?”他说“我叫安梦华。”“你找王先生有什么事?”他说:“我们是师生。”“把他扣起来!”就叫他住在会堂的那个院子里,待了好几天,才把他解到天津去了。

 

郑:一直四五年没有消息。到61年,他给我来信,希望我去看看他,假如你要是不能来,你给我写封信我也很高兴。那时候人情都薄啊。一有事了,人都躲着啊。可是我倒不听那套。我还是去了。他要的东西我也给他带了点,他非常高兴。

 

王:到监里去了啊?

 

郑:到监里去了。我前后一共去了四趟,到监里去看他,(王:看了四趟啊?)最得安慰的事。第二个得安慰的事登机是到荫营去看到了你。咱们生活在一起两三天,坐着火车。

 

王:(笑)那你是从天津来接我的吗?

 

郑:就是啊,一起坐了火车到了德州,那是最上等的享受。

 

王:在德州的时候,你上哪去了?回天津了?

 

郑:回天津了。我安排了安排,跟着就到上海来了。再最得安慰的事,就是再生大哥,我蹬着三轮,他在后头坐着,他也高兴,我也高兴。一边走,一边说。

 

王:在哪儿?

 

郑:在北京白塔寺。下了汽车,我就蹬着他到油源胡同。一冬天吧,十几次。我非常高兴。这一次哪,嫂子的眼睛看见了,我头一个来了,真是感谢主啊!打算住个十几天吧,水又把火车道冲断了,又多住了一个礼拜。

 

王:火车道在哪段断的?

 

郑:可能在湖口跟蚌埠中间。修好了。昨天买票去,已经完全正常了,也不拥挤了,所以我买了明天的票。原来我打算今天的票,听说你肚子不好,我今天哪能撂下你就走呢?要是肚子好了呢,我明天就走。肚子还不好呢,我再想法子把票卖了,反正我也没事,等你好了再走。你不是说有些话说说吗?咱哥俩就说说。一晃,这几十年的事,真是说不完。说不完也没关系,到咱们都见主的时候,去主那继续再说,你说是不是?

 

(编按:录音带有一段中断。)

 

王:那时候在三间房我头向东站着,我看到你两个来了。他给我一个表,我说上面有日期,我看不见字,所以我说,不行,我眼睛瞎了。那时候眼睛瞎得比现在还轻哪。

 

郑:那时候在上海还能看见大字牌匾,咱们一块坐汽车的时候,在汽车里还会看见呢。

 

王:现在不行了。

 

郑:咱们唱“年代久矣,百物坏兮”──

 

王、郑合唱:“年代久矣,百物坏兮,十字宝架却留存;先圣后圣,赞其超奇,我也以此为荣尊。……”

 

王:这是一个香港总督看见……(郑插话:看见十字架了。)写的。已经地震了,震坏了一个天主堂,所以他写了这首诗。

 

郑:第二节是……

 

王:……我在澳门的时候,他们是讲广东话的,童尚荣给我翻的。在广州、在香港讲话是刘越生翻的。刘越生早先哪,在上海一家广东浸信会当牧师,是他回到了广州去,他提议请我到广州去讲道的,所以我就去了。刘越生我在上海还不熟识,他听过我讲道,我记不得了。到了广州,我们才熟识。翻译,我说一句,他就把我的这一句话变成广东话。顶好的翻译就是你讲一大段,他接着把你的话再说一遍。可是,刘越生没这个本事。我说一句,他把我的一句话变成广东话。先在广州,后在香港,都是他替我翻的。不但是……童尚容也不在了,到澳大利亚去了,他在澳大利亚去世了。

 

(编按:录音不清,只听见王先生说道“一人一只眼睛……”,郑弟兄插话“一人半只”。可能是指王先生和王太太当时视力已经很差。接着二人大笑。)

 

……

 

王:我第二次到宝鸡的时候,梦华正在宝鸡教书。他说我想跟我妻子离婚。我说为什么?他说她是文盲。我说文盲还能做事哪。他说她脚也挺大的,倒是能干,像男人一样作事情,就是不识字。我说这可作不得。我说她爱你不?他说她待我挺好,就是年龄大。我说这样你就当她像你的一个姐姐。我说你可别离婚,离婚你将来要受苦的。后来他受苦了,在宜昌娶了一个湖北的女子,是一个长老的女儿,是中学生。过了几年说,我可受苦了,我的妻子不爱我了。管他管得很厉害。后来他们逃难在西南在一块。到了解放后我见到他,是在北京,还是在重庆,我忘记了。他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后来娶的女人,有中学文化,但一点也没有爱。在家就拿他当奴隶那么看待。

 

郑:人反正怎么也是一辈子。一辈子过来了吧,完了。

 

王:梦华死了多大?

 

郑:67岁,不到70。他在农村种过地,他太累啊,后来就生病了,就去世了。他在老家待了四五年,我到那去的时候,我到过他的家。

 

王:我没见过他的妻子。那是二二年吧?

 

郑:可不是呗。二二年时,您是22岁,他是十几岁。这些老哥哥们都不见了。再生这一走啊,我真是难过得很,可是没办法。我们这么多年没来往了,好容易在一起,谈得来,他走了。

 

王:我一直到(不清)家里去,我到了(不清)城了,病了,他来接我。我们走了……我没到再生家里。

 

郑:那时交通也不方便,除了走着,就雇个小毛驴。

 

王:我从(不清)下的火车,雇了一辆轿车,到(不清)城,一路上经过了不少的村子。所有的村子都是茅厕所跟猪圈连着,厕所的粪都从后面流到猪圈去,猪再吃这个粪。过了好几十个村子都是这样。从那以后,我看见猪肉,就想起这事。从那以后,我就不吃猪肉了,到现在还是不吃。

 

(话停后,王先生一人唱《主领全程》,后郑弟兄和王太太也加入唱诗……)

 

郑:……唱串了。(两人大笑。)

 

(录音带出现空白)

 

郑:您再说一遍这首诗。

 

王:……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郑:太好了!太好了!这首诗背得这么熟,还一字不差。

 

王:(背诵)“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看钱重,把父母看得轻,不成人子。“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听女人的话,把自己的骨肉、弟兄乖离了,是什么丈夫。……丁君直啊,突然写了一个中堂挂在屋里,这里有一句话不好。说是,“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诗书不可不读。”我说这个祭祀父母可不好,他把中堂就拿下去了。这是……丁君直,也去世了,在天津那个三河死的。

 

郑:对对对,那咱们不还给他送殡了吗?送殡的时候,你不到天津了吗?

 

王:他后娶的夫人哪,是一个女青年会的干事。他要娶一个会弹琴的妻子。这个罗干事,她弹琴能弹出声音,不怎么好……(王太太插话:你瞎琢磨啊!)他后续的夫人带着孩子、带着学生们五一游行,回来一上楼,到处都是血。出了好些血,地上、床上、墙上都是血……他就是那么死的。他原来的夫人哪是个文盲,他看不起她。他很疑心,他疑心出了许多坏事。夜里房上有个声音响了一下,他说他妻子有情人了,是投石问路。疑心厉害。

 

……

 

王:长新他们夫妻俩到史家胡同去了。那有两个北京教育局的人……礼拜堂里头,会堂的椅子没了,不知弄到哪去了。后来大概放过电影,把那个浸池给填了。

 

郑:浸池填了。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建造有时,拆毁有时,这一切都有定时,您说对不对。

 

王:我头一次住监是撒谎出来的。我说我出去以后参加“三自会”。出去了以后,我们俩人考虑了好些时候,最终还是不能参加。因为“三自会”的目的是要把教会从中国大陆消灭了。吴耀宗在那“天风”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我还能记住,题目是上帝在哪里?头一句话是在一个现代人的心目中,上帝是不存在的。这就是那个吴耀宗说的话。又说它像征着一切迷信。吴耀宗断定信上帝就是迷信。那时候我在成都,……在燕京大学讲道。燕京大学讲了一个星期的道,第二个星期到华西大学。华西大学分两种,一派人拥护吴耀宗,一派人反对吴耀宗。反对吴耀宗的人就把那个祷告文给改了几个字:“我们在北方的父(指着斯大林),愿你的旨意行在中国如同行在俄国一样。我们日用的卢布,今日赐给我们。”吴耀宗是跟中共、跟俄国共产党联系的,那是没有问题的。

 

郑:(笑)全过去了。人都没有了,完了。全过去了。事儿呢也就大白于天下了。都完了。我们就不说这些事了,都完了。这些事都是必须有的。

 

王:我一时也不敢决定,怕走得太快,走在神的前头。我想上书给政府,以后不要再干涉教会的事情。可是政府是共产党哪,他们就是要把基督教从大陆上消灭了。

 

郑:现在不是那样喽。现在形势已根本都改变了。

 

王:现在怎么着?

 

郑:现在形势不是那样了──还有利用的价值呢,现在(基督教)不是有利用的价值了吗?

 

王:共产党的国家现在是分崩离析了。(王先生开始自唱诗歌:“十字架虽沉重,决不能高过主恩……风雨又能奈我何……靠主力战胜恶魔。”)为了信仰,八月半我就进监了。那完全是联系着的,我清楚地知道……(录音不清)多少次说丁君、丁君、丁君怎么样。

 

(录音带出现空白)

 

王:那是1925年,我5月27日离开北京的,28日夜里到的南京。大约是30日第一次在南京讲道。在贵格会,贵格会的牧师是北边的人,叫高……。

 

郑:他说普通话吗?

 

王:我见他的那一年冬天,他就去世了。他是老先生,高比贾玉铭岁数还大呢?

 

(录音不清,下面的内容似乎说到北京基督徒会堂的成立)

 

王:……在外交部街十号,一个小胡同的尽里头。

 

郑:那儿没去过,炒面胡同我就去过不少次,以后会堂一开,就常去了。

 

王:你第一次去是在炒面胡同啊?

 

郑:炒面胡同我去过不少回呢。……三五年在鼓楼西布道团开那个月会,您去领会,那我们都去了。从新华街上那儿聚会去。那是一个夏天……

 

王:……聚会时,你在北京工作哪?

 

郑:哦,我那时在北京工作,搞印刷、排字哪。以后上医院工作去了,就出不来了。

 

王:在哪?

 

郑:医院呢。我不在医院工作了两年吗?

 

王:在北京哪?

 

郑:在北京,在医院学完了打字,就是三八年了。三八年上内务部街学打字去了。每礼拜天去史家胡同聚会,听您讲道,很得益处,纠正了过去的错误信仰,建立了纯正信仰的基础……。

 

(以下录音不清)

 

郑洁民 中国大陆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