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季刊 总第12期 1999年12月
一
主耶稣说:“我差你们去,如同羊进入狼群。”又说:“你们要为我的名,被众人恨恶。”信主的道路是不平坦的,尤其是在中国大陆,要为主背十字架。在1994年的春天,我见到了多义沟的弟兄。早在1929年,山东微山县多义沟村的几户基督徒,就在一起建立了耶稣家庭。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劳动,渡过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1983年,在郑元苏弟兄的带领下,几户基督徒共30多人又恢复了耶稣家庭。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盖了教堂,几千名基督徒在他们那里聚会。1992年6月18日公安人员用推土机推倒了他们的教堂,拿走了他们的财产,抓走了他们的弟兄姊妹。郑元苏弟兄被判了12年,40多名弟兄姊妹被关了2年以上,18名女青年基督徒被强行检查了下身。
我看到这些材料后,非常气愤,我们的弟兄姊妹信主何罪之有,就被关、被打、被罚、被判!尤其是在材料上写道:“92年7月18日被捕,在微山收审三个半月,只因提审多次找不出我们的罪行,就用压制的办法,……,我们二个人戴一副手铐,被强押到微山县医院妇产科透视下部,后又强行检体,当时有看守所的王所长(男),还有两位女所长,强行我们脱掉下衣,当时我们不同意,王所长说,不同意就找两个男的给你们扒下衣。因为多数是未婚女青年,当时我们怒气忿忿,眼泪掉了下来,就这样被检体。……”在这个材料上18位姊妹签上他们的名字,并在名字上按上手印。
有的弟兄姊妹可能不明白这里的意思,警察给你们检查身体不是件好事吗?即使有男人,难道在医院就没有男医生吗?警察不是为了姊妹好,警察是要找“罪证”,如果未婚的姊妹不是处女,尤其是怀了孕,那么警察就会说,你们这些基督徒在一起搞淫乱活动,你们这个教会是一个淫乱组织。
主耶稣说:“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你们若有彼此相爱的心,众人因此就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了。”我们的主让我们弟兄姊妹相互之间彼此相爱,我们相爱,世人才知道我们是基督徒。在1990年,我刚信主,刚在袁相忱牧师家聚会,一个从美国来的弟兄说:“我们全世界的基督徒是一个身体,你们中国的弟兄姊妹是左手,我们美国的弟兄姊妹是右手,你们左手受伤的时候,我们右手的心在流泪。”这句话我是第一次听到,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们是不孤单的,我们的背后有上帝,有全世界的弟兄姊妹。
当我看到多义沟弟兄姊妹的这些材料时,我的心在痛,我的心在流泪。我不能装看不见,我也不能说,让我们祷告吧,我们不要管他们的具体事。这些弟兄姊妹和我是同一个身体,他们还在受苦,他们还在狱中,我要为你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我们把一些材料转给了国外的弟兄姊妹,我们希望全世界的弟兄姊妹为他们祷告。
二
主耶稣说:“世人若恨你们,你们知道,恨你们以先已经恨我了。你们若属世界,世界必爱属自己的;只是你们不属世界,乃是我从世界中拣选了你们,所以世界就恨你们。”家庭教会的弟兄姊妹为主背十字架,在“三自会”内爱主的弟兄姊妹也为主背十字架。在缸瓦市教堂担任主任牧师达8年的杨毓东牧师说:“按照政府的意思,通过控制主任牧师,就可以控制整个教会。但我想,教会既是神的教会,就应当由信徒来民主管理。所以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信徒自主管理的堂务管理委员会。”在“三自会”内建立信徒自主管理的堂务管理委员会,并给予这个委员会很大的权利,这相当于在“三自会”内建立家庭教会。何况杨毓东牧师一反“三自会”以往讲的奴隶之道,大胆宣讲主的生命之道,这样杨毓东牧师就被认为是一个不听话的牧师。多年来“三自会”一直想罢免杨毓东牧师的缸瓦市教堂主任牧师一职。
缸瓦市教堂的堂务管理委员会,是一个有很大权利的委员会,不是一个招牌,教堂内的一切重大事务都由它来决定。在罢免杨毓东牧师这个问题上,堂务管理委员会一直不与“三自”配合,加上广大信徒的反对,“三自会”一直未能罢免杨毓东牧师的主任牧师一职。
于是“三自会”就想不通过堂务管理委员会,在杨毓东牧师讲道时,直接宣布罢免杨毓东牧师,或者直接把杨毓东牧师从台上拉下来。1994年10月30日是杨毓东牧师讲道的日子,他们招集了一大批亲“三自”的人员,包括便衣,想要把杨毓东牧师从台上拉下来。可是在教堂内外爱主的弟兄姊妹比他们多得多,一些弟兄姊妹还带着照相机。他们感到,把杨毓东牧师从台上拉下来是不可能的,如果强拉杨毓东牧师下台,不但杨毓东牧师拉不下来,他们的这种行经还要被拍照,那样他们就更加威风扫地了。因此那天他们没敢上台拉杨毓东牧师。
但是在教堂的院子里,他们要摆摆威风,吓唬吓唬广大爱主的信徒。他们打了我和另一个弟兄华惠奇,抢了华惠奇弟兄的照相机,我的照相机他们没能抢走。那是一个“三自会”的一个工作人员,看到我拿出照相机,就冲了过来,大声说:“你为什么照我!”就抢我的照相机,我抱着照相机,他把我摔到在地。马上过来几个爱主的弟兄,把我保护起来。
1994年11月19日晚,在xx老师家里有家庭教会,散会后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发现身后有十几个身穿皮甲克的骑车人,尾随在我们身后,我们走到那里他们跟踪到那里,这些人一直跟踪了我们好几天,这些人只能是便衣。
11月23日下午,刘凤钢弟兄去白塔寺袁相忱牧师家参加家庭聚会,当走至白塔寺路口时,一直跟踪在身后的七八个便衣一涌而上,把刘凤钢弟兄打倒在路旁的一排自行车上,接着又从自行车上打到人行道上,又从人行道上打到汽车道上,又从汽车道上打到路旁的电线杆底下,又从电线杆底下打到路旁商店柜台下,一个跟踪了刘凤钢弟兄多天的便衣,飞起一脚,皮鞋重重地踢在刘凤钢弟兄的眼眶上。一个便衣揪住刘凤钢弟兄的衣领喝道:“回家去,不许出来,告诉你们那帮傻x老实点。”
同一时间跟踪华慧奇弟兄的便衣,在华惠奇弟兄从公共厕所回家的路上,用手卡华惠奇弟兄的脖子,华惠奇的母亲上前质问便衣:“华慧奇犯了何法,为什么跟踪打骂他?”便衣们说:“我们不是警察,我们是流氓,华慧奇拿了我大哥的东西。”华母问:“拿了你们大哥什么东西了?”便衣们不回答,但是也不走。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一个,就是吓唬我们,使我们不敢去缸瓦市教堂,这样他们就可以顺利地把杨毓东牧师从台上拉下来。12月4日又是一个杨毓东牧师讲道的日子,杨毓东牧师被他们强行拉下了讲台,但是他们不顺利。几年后,已离开缸瓦市教堂、在北京家庭教会为主做工的杨毓东牧师回忆到:“那天他们安排了近千名警察在教堂的内外,如果我坚持下去,信徒就有可能上街游行、抗议,那样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情况,我不敢想象,我宁可一人损失,我也决不会让信徒受到一点伤害,我的神告诉我,好牧人为羊舍命。”
那一天的经历是个神迹,12月3日晚上,我们几个弟兄姊妹来到杨毓东牧师家里,杨毓东牧师说:“你们放心吧,神会让我上讲台的。”说实话,我们不放心,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杨毓东牧师家的周围,一定有警察在监视,明天早上,他只要一出家门就要被警察或者亲“三自会”的人带走。事后听说,“三自”打算杨毓东牧师一出门,亲“三自”的人就把杨毓东牧师带到北京“三自会”总部去,说在那里开一个会,你杨毓东牧师必须参加,也就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6点多一点就去了缸瓦市教堂,一看前几排座位上全是亲“三自”的人,他们来得比我们早,据说他们很早就来了,人家是工作吗。当时就想,杨毓东牧师看来是来不了,一定被他们堵在家里,或者带到其他地方。8点钟开始正式聚会,音乐响了起来,唱诗班走了进来。我猛地向台上一看,杨毓东牧师在台上。什么时候上去的,我怎么没有看见,事后其他人也说,他们也没看见杨毓东牧师是怎么上去的。杨毓东牧师是如何上的讲台,这是个迷,这是个神迹。
杨毓东牧师被他们从台上拉了下来,在整个过程中,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到广大信徒的强烈反对,教堂内反对声一片,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他们希望是这样,在杨毓东牧师讲道的日子,不让杨毓东牧师来教堂,或者不让杨毓东牧师上讲台,这时他们宣布,罢免杨毓东的主任牧师一职。可是杨毓东牧师来了,上了讲台,并且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到广大信徒的强烈反对。他们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恼火,他们要报复。
三
1995年1月14日上午华慧奇弟兄骑车到工作单位领取工资,途中一个便衣用自行车从后边把华惠奇弟兄撞到,这时过来五六个人上来就打,华惠奇弟兄说:“我信主无罪,你们为什么打我?”他们说:“打的就是你信主的,不信还不打呢!”打了半个小时,因为影响了交通才停止。之后又以违背国务院80年56号文件为由将华惠奇弟兄拘留半个月。当华慧奇弟兄1月29日释放时,必须给警方写一张4千元的欠条,留在公安局,否则不予释放。
1995年5月25日,我被抓,被劳动教养两年,1995年8月8日刘凤钢弟兄、高峰弟兄被抓,刘凤钢弟兄被劳动教养两年,高峰弟兄被劳动教养两年半,实际上是因为缸瓦市教堂一事。
在1994年7月,为了介绍北京的基督教家庭教会、为了关心被抓的基督徒、为了传福音,我们写的一篇文章《北京基督教圣爱团契》,当时是公开发表的,那时国家有关部门并没有找过我们。其中有一句话说,“我们面对恶劣的环境并未停止聚会,信心没有受到损伤,残酷的现实使我们更加合一,我们的团契始终是坚实的一体,我们今后依然会在上帝的感召下持守我们的信仰和信念,以耶稣为我们的榜样跟主走十字架的历程。”这句话是好话还是坏话,弟兄姊妹你们说说。他们就以这句话为由,说我们污蔑政府,为这句话我们三个人被劳动教养。我想,他们不希望以这样的理由劳动教养我们,只是他们实在是找不到别的理由。
四
1995年5月25日上午10点,在我上班时,几个便衣警察将我带到西城区公安局丰盛派出所,26日下午6点又将我带到西城区公安局看守所。看守所关的都是没有结案的犯人,因此管理非常严厉。
26日的下午,我被关到看守所的108室,这个房间有10多平方米,我在这个房间里被关了一个星期。坐牢,真的是坐牢,所有的犯人都要像军人一样盘腿坐在地上,从早上7点到晚上9点,这里称为“坐板”。除了大小便喝水外,你必须规规矩矩的盘腿坐在那里。如果你是拘留几天,你就这样坐几天,如果你是几年没结案,你就这样坐上几年,在这里我见到几个是被关了五年的,在这里被关上个一年、两年是不少见的。这样坐上一个小时人是很累的,如果这样坐上几个月、几年,我不能想象,人是如何熬过来的。
第二个星期,我被关到308室,308室关的是要被判刑的,而108室关的是刚来的,一些人是拘留,几天就放。308室人很多,有16个人,以后我知道,这是人比较少的,一般每个房间要关上20人,有时(如严打时)要到30人。这里是这样,20─30人当中,有一个“头板”(警察叫学习号,就是牢头),这是第一层,有几个“上板”(也就是牢头的打手),这是第二层,第三层是北京人,第四层是外地人,在这里有一多半人是外地人。牢头可以随便坐,几个打手可以坐在后边,如果你坐不好,就打你。
这么多的人,坐着都人挤着人,晚上如何睡觉。晚上睡觉时,头板睡一个褥子,上板睡的宽松一些,其它人睡在他们的脚下,一个褥子上睡上5到10个人,就像沙丁鱼一样,侧着身,你的头在这边,我的头就要在另一边,在这里称为“插萝卜”。以前听说,监狱太挤,要一起翻身。其实根本不可能翻身,睡一个月你是这个姿势,睡一年你也是这个姿势。即使这样挤,你也不能一夜都这样,分四个班,论到那一班时,这几个人站着不许睡,看着大家。
白天不许大便,大便只能是在早晚,否则就打你。这可能不是警察的规矩,是牢头的规矩。据说这已经很不错了,西城区的看守所里有便池,别的地方还没有,大小便都是定时在早晚,平时不许大小便。吃的一年四季是两种菜,冬天大白菜,夏天洋白菜。不是抄菜,而是作成汤。即使这样,牢头还要把干的留下来,给你的只是一小碗清汤,有几个菜叶,没有什么油。主食是窝头,这里做窝头的玉米面都是几年前的,有苦味。当然一星期也有一次、两次白面馒头。过年过节,也能吃上一两次炖肉。第二年的几次过节,在吃完炖肉后,我头发晕,像喝醉酒一样,原来长期见不到肉和油,突然吃肉,人是受不了的。据说这样的环境能改造人,能使坏人变成好人。
五
从第三个星期开始到两年期满,我一直被关在“小号”里。
这个“小号”是一个特殊的监室,它具有六平方米,它的墙和门像沙发一样软,在它的墙上和门上先贴了一层很厚的海绵,再包了一层帆布。这里没有暖气,没有水龙头,地是木板地,在这里要想撞死是不可能的。在门的下方有一个十厘米见方的洞,平时吃的饭、喝的热水都要由这里递进来。在地板上有一块木板是可以打开的,在这个木板下有一个便池,这个便池的水龙头开关在“小号”的外边,因此它总是开着的。这个便池除了用于大小便外,平时洗衣服、洗澡都在这里。由于包着海绵的铁门总是关着的,夏天很热,由于没有暖气,冬天很冷。这里没有广播,没有电视,没有报纸,缺乏阳光,缺乏运动。在“小号”里,看不到“小号”外面的事情。
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书《红岩》,写的是共产党员在国民党监狱里的事。在我被关的这两年里,我发现我受到的待遇,还不如这本书里的好。在这两年里,我一两月才能放风一次,每次也就是十来分钟。由于长时间被关在“小号”里,在放风时,见到人,不论是警察还是其他犯人,全身哆嗦,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革命意志软弱”,后来和别的犯人一聊,才知道是由于长期关押的结果。在这两年里,我没有见过家人一面,没有和家人通过一封信,连这最基本的权利都不给我。
在特殊的环境下,人们很容易患有特殊的疾病。1996年在我的双腿上出现了一些皮疹,一直不好直到现在,目前诊断是淀粉样变,这是一种非常少见的病。1996年10月20日我突然发高烧,在臀部长了一个很大的疖痈,这个很容易好的疾病,我却总是流脓流水,经久不愈,最终成为皮下瘘管,直到我被释放以后,经过手术才好。1997年1月后,我的皮肤长了疥疮,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疾病,奇痒无比,在释放后,没有怎么治疗,自然好了,这种病只有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才得。
你是主的儿女,主必保守,在第一个月,我禁食祷告,求主与我在一起。为了不使人认为我是在绝食,是在与人对抗,我是白天禁食,晚上只吃留下的一个窝头,喝一点水。一个月后,我感到主与我同在了,我有主的力量了,我不再禁食。三个月后,我心态恢复到正常。
在这两年里,在这间“小号”里,除了关着我以外,还关着其他或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或是三个人,先后关过其他十几个人,他们经常换,有的被关了一个月,有的被关了快一年,一些是特意看着我的,一些是像杀人犯这样很重的犯人,一些是在其他牢房违反监规的人。在这些人中有很聪明的,也有很愚蠢的,有性格随和的,也有性格古怪的。借着主的爱,我与他们搞好关系,我向他们传福音。
一个犯人叫高飞,因抢劫伤害罪被判无期,送到新疆,那里关的都是十年以上的重犯,因为他不怕死,那里一般劳改农场管不了他,把他关在中国最严的监狱──新疆建设兵团第一监狱,那里的管理是最严的,三层围墙,每个房间里都有监视器,但是他跑了出来,为此自己改名叫高飞。在外边一年,他就杀死三个人,重伤一个人。我向他传福音,向他讲十字架的道理,他认了自己的罪。真是这样,监狱不能使坏人变成好人,只有主的道理,才能改变人。
我相信,全世界的弟兄姊妹在为我祷告,我是感到弟兄姊妹在为我祷告,不然我不会那么平安。吃的很差、不让放风,我泰然处之。没有书看、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我无所谓。我知道主耶稣要借着这些使用我。
主耶稣说:“为义受逼迫的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在这两年里,我感到主耶稣和我在一起,我感到我在天国里。借着信仰,借着上帝给我的工作,上帝不仅使我平安的度过了这两年,而且使我快乐地度过了这两年,我真心地感谢上帝。
1999年12月15日
徐永海 基督徒,现居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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