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季刊 总第16期 2000年12月
(二)丁光训“基督论”的神学跳板
“历史变革对传统信仰的冲击”,促使丁光训“产生”了“宇宙的基督”这一思想,但丁也意识到必须对这一“思想”加上一些“神学的”说明才好;否则,“多数中国基督徒不能接受这类政治性特强的说教”(92页。这是丁说到那些“态度固执的人”的信仰时所用的句子,此处只是借用。)于是,丁光训说,“对于中国基督徒来说,认识基督的宇宙性,至关重要”(93页),因为“宇宙的基督”是中国基督教四十年间“一个相当共同的神学倾向”,是“中国教会神学思考的一个中心观点”(272 页)。丁宣称,在“中国教会神学思考”的过程中,“我们越来越摆脱基督人性神性的繁琐论争,在人性神性问题之外,从基督的宇宙性上得到神学思想的解放、深化和共融。”(273页)
根据圣经启示,“宇宙的基督”或“宇宙性的基督”,并非是一个不能使用的概念;旧约创世记(特别是前三章)、诗篇及以赛亚书等,新约的约翰福音、以弗所书、腓立比书、歌罗西书、希伯来书及启示录等,都可以为这一神学思路提供坚实的真理基础。但是,圣经所包含的有关“宇宙的基督”的真理,与丁光训所讲的“宇宙的基督”,以及与德日进和后来的新纪元运动所鼓吹的“宇宙的基督”是有本质区别的。
圣经之所以表明基督是一位“宇宙的”基督,是因为基督是太初与神同在的道,“道就是神”,“万有都是借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借着他造的”(约翰福音1:1-3);“他在万有之先,万有也靠他而立”(歌罗西书 1:17);“他是神荣耀所发的光辉,是神本体的真像,常用他权能的命令托住万有”( 希伯来书1:3 )。依据圣经,我们知道基督以他创造、救赎、审判和更新的权能,与宇宙构成一种全面的关系。所谓“宇宙性”,只是耶稣基督彰显自己神性与人性的一种时间与空间的规范。“宇宙的基督”这个概念,提供了一种认识基督的“宇宙性”视角;但如果硬说它是指基督在其神性与人性之外,又多出了一种叫作“宇宙性”的本性,这是加添了基督的本性,和教会历史上否认基督神性或人性的两类异端的做法,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进化论神学家德日进却认为,基督有他的“第三本性”(the third nature of Christ);这个所谓“第三本性”,“既非人性,亦非神性,而是宇宙性”(见德日进“The Heart of Matter”)。这个有着“第三本性”的基督,是渗透在一切之中的“宇宙元素”(an universal element,见“ My Universe”),是宇宙进化的“内驱力”,也是宇宙进化圆满终结的“极点”(即所谓“Omega Point”)。在德日进看来,“宇宙的基督”是一个“进化的基督”,宇宙进化的过程也是基督“成形”的过程,基督与宇宙进化相依存;“进化救了基督(它使基督成为可能),基督也救了进化(没有基督进化则无法完成)”(转引自莫特曼《当代的基督》)。在这种情况下,基督的神性与人性都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宇宙性”已经取代其神性,使基督成为一个无位格的、贯穿整个进化过程的、“全宇宙的有机核心”。连基督的“道成肉身”也被德日进放入进化论的框子里来看待。“道成肉身”对神的救恩计划,以及对基督取得完全的人性不再有重要意义。对人类来说,与基督建立关系并非通过信心;“道成肉身”的基督只是人类发现与体现自己神圣属性的一种“环境”(the milieu)。
可以想见(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德日进这种“新奇的”基督论,对极于想跳出圣经基督论“框子”的人来说,不能不是一块适时的跳板。比丁光训先生更早踏上这块跳板的,是活跃在“新纪元运动”(New Age Movement)中的一批神学家们。他们对德日进推崇备至。德日进被称为新纪元运动之父。一项调查显示,当新纪元运动者被问及谁的观念对他们影响最深时,大多数人回答是德日进(参 Roy livesy,“Under-standing Deception:New Age Teaching in the Church”)。而所谓新纪元运动,就其本质而言,不过是世俗人本主义在灵性外衣包裹之下的一次总爆发。它在神学上的集中表现,则是企图彻底颠覆圣经的基督论与人论,而把趋之若鹜者引入人类自我膨胀的本性所形成的可怕深渊。
新纪元运动的发言人斯班格勒(David Spangler)曾说过一段最能表达新纪元神学本质的话:“如果我们要显明我们所有的比主流的基督教传统更好,任何旧的基督自然都做不到。它必须是一个宇宙的基督,一个普世的基督,一个新纪元的基督。”他说这些概念可以使人们超越“有关基督的神人同形联合以及思想模式”(Spangler,“Reflections on the Christ”)。斯班格勒的“基督”指的是“一种宇宙原理,一种精神的存在,它的特质以不同方式注入和出现在所有高举人性、并寻求与精神合一的宗教及哲学里”(Spangler ,“Conversations with John”)。另一位居领先地位的新纪元神学家弗科斯(Matthew Fox),所提出的观点更是惊人,他声称,我们每一个人都具有神性,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像基督那样宣称“我是”。耶稣之所以成了基督,是因为他有一种基督意识。“基督”即“受膏者”,我们都是受膏者,我们都有神性,“我们都是宇宙的基督”。弗科斯强调要离开“个人救主”的基督教,而走向“宇宙的基督”的基督教。这位“宇宙的基督”将带来一个“神性的”宇宙和一个“深刻的普世教会”,所有的宗教都会归入“宇宙的基督”,人们毋需通过拿撒勒人耶稣,就可以做到这些。他宣称“宇宙的基督”已经来临,但他并非是指那位复活升天的拿撒勒人耶稣;这个“来临”发生在“地球上的人里面”,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与基督相仿的生命”。(参Fox,“The Coming of the Cosmic Christ”)
新纪元神学家和他们的先行者德日进一样,在解说自己的理论时都力图从圣经中寻找支持;但他们在歪曲圣经以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法上,也如出一辙。毕竟他们知道,如果不找一些圣经的支持,单靠宇宙进化及高举人性所建构起来的“宇宙的基督”,是不会有神学价值和理论市场的。但要让圣经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任务、得出他们想得出的结论,也实在不容易。 这二者之间的矛盾,必须用蔑视圣经的启示性权威,和践踏圣经真理的完整性来解决。必须使圣经内部“出现”矛盾,必须对圣经断章取义,必须使它“像垄沟里的水”,随着人的心意流转。德日进这样做了,斯班格勒和弗科斯们这样做了,跟着他们踏上这块跳板的丁光训先生也是这样做的。
(三)丁光训“宇宙的基督”的内容
在理论上,丁光训模仿了德日进及其追随者,但在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方面,丁则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子。中国革命的现实(或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需要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宇宙的基督”来与之“相适应”。在这个“基督”里,强调“信”与“不信”的差异,将会受到咒诅;基督徒与无神论者应该成为“同路人”(《丁光训文集》,143 页。以下凡引《文集》只注页码)。丁光训的这个“基督”,“比我们一般所想像的要博大得多……他从人类,包括信徒和非信徒,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手中接过他们所成就的,不是要毁灭废弃,而是要加以提高,加以成全,加以祝福,献给上帝——我们所有人的父。”(143页)在丁光训看来,除非这个“基督的真、善、美”能够从革命的、无神的人群中间被“发掘”出来(144页),否则他就不应该存在。既然“基督”必须以这种方式存在才合乎人的要求,那么,如前所述,“摆脱基督人性神性的繁琐争论”,“在人性神性之外”去“认识基督的宇宙性”,就成了丁氏进行“神学思考”的一条必由之路。
什么是基督的“宇宙性”?丁光训在《宇宙的基督》一文中提出了这样两个问题:
(1)“基督的主宰、关怀和爱护普及整个宇宙”,(2)“基督普及到整个宇宙的主宰以爱为其本质”。这两个问题似是而非,丁光训要藉它们来说明基督“在人性神性之外”,还拥有一种叫作“宇宙性”的本性,是既不合圣经也不合逻辑的。
在这两个问题中,“宇宙”或“整个宇宙”,是指一个被造的存在,是创造之主工作的对像与范围。耶稣基督之所以能主宰宇宙,“常用他权能的命令托住万有”(希伯来书1:3),是因为他“是神”(约翰福音1:1),也因他“道成肉身”降世为人(约翰福音1:14,腓立比书2:6-11),又“因从死里复活,以大能显明是神的儿子”(罗马书1:4),以至于拥有“天上地下所有的权柄”(马太福音28:18)。基督和宇宙构成了一种创造与被造、托住与被托住(宇宙因基督的维护而运转不息)的关系,但“关系”并非“本性”,他的本性仍然是完全的神性和人性。那么,在丁光训先生的心目中,到底什么是基督的“宇宙性”呢?
请读者注意丁光训所用的“普及”与“爱”这两个词。丁光训为这两个词赋予了特别意义。透过这两个词以及丁氏对它们的解释,读者不难明白,丁光训所谓基督的“宇宙性”其实是基督的“普救性”,“宇宙的基督”就是“普救的基督”。整本《丁光训文集》所进行的“神学思考”,或闪烁其词,或不加掩饰,最终想说明的正是这一点。
关于丁氏对“爱”的论述,我们在本文第二部份中已经有过分析,并指出,他所说的上帝“最本质的属性”——“爱”,只不过是一种“宇宙原则”,是“宇宙的第一因素”、“宇宙造化的本质”及“宇宙的本质属性”。这种“爱”与圣经所启示的神圣之爱有天渊之别。丁光训的“上帝”不过是“宇宙”的代名词。如果这种“爱”真成了上帝“第一”、“最高”、“最本质的属性”的话,那么圣经所启示的那位又真又活的上帝,就成了这种“宇宙原则”的载体,是宇宙进化的“内驱力”或干脆就是宇宙本身。有位格的、三位一体的上帝在宇宙中被消解了。在宗教的天空中,人们除了偶尔可以看见一片虚谎的“普救主义”浮云之外,耳中所充满的只是丁光训们关于“爱”的空泛喧嚷。
既然“上帝”是这样一种宇宙表现,“基督”就不能不是一位“宇宙的基督”;既然“爱”是“宇宙的本质属性”,基督的“宇宙性”就不能不是一种“普救性”。
到此为止,丁光训“宇宙的基督论”的本质已浮现出来。“普救论”是他最大的神学关怀。
普救论者告诉人们,所有的人——不管你信不信耶稣——至终都会得救。当代伟大的传道人约翰.斯托得(John R. W. Stott)一针见血地指出,普救论是“魔鬼的谎言”。许多人将被这种谎言所欺骗,而失去接受耶稣、获得永生的机会。普救论的谎言,与撒但在伊甸园中说“你们将会像神……”(创3:5)这一谎言之间,有着一种隐蔽的连贯性,后者呼应着前者。前一个谎言,是对上帝创造之工中所建立的人神关系的破坏,使人堕落而成为罪人,其结局就是死;后一个谎言是对神救赎之工的破坏,将导致许多人因拒绝以信心接受基督救恩,而堕入永刑。
丁光训的“神学思考”,从三个主要方面为“普救论”提供了“证据”:第一,上帝的“最高属性”是他的爱,所以“他不会因为有些人没有信他,就把他们抛入地狱”(288页);第二,基督的“宇宙性”将使他的救赎“普及到广大人群”,“基督不仅救赎基督徒,他的救赎惠及全人类”(94页);第三,“人类寻求真理的进化史”已达到“很高级的阶段”(219页),“保罗所说的新人”在教会之外已经出现(82页,91页),共产主义者、无神论者及其他宗教信仰者,都可以凭藉自身的道德能力及所拥有的“真理”,最后进入“上帝旨意中的人类共同体”(213页,丁光训的“人论”我们将在下一章讨论)。这三个“证据”本质上都是反圣经的。
丁光训所言之“宇宙的基督”并非是圣经所启示的耶稣基督。虽然丁光训极力想把二者拉在一起,但尊重圣经的读者却无法找到二者之间的必然联系。丁光训奠立其“宇宙基督论”的三个基本点(“历史变革”作为引发“神学思考”的原因,德日进和新纪元神学家的理论原料,以及丁自己与社会主义“相适应”的功利主义目的),都是圣经启示之外的东西,所以二者的冲突不可避免。
丁光训也注意到要使用圣经来证明“宇宙的基督”的普救性本质,但他所引用的每一节经文都否定着“普救性基督”的存在。丁氏在《宇宙的基督》和《怎样看待基督教会以外的真善美》两篇文章中,引用了约翰福音1:1-4、9、14,腓立比书2:6-11,歌罗西书1:15-20,希伯来书 1:2、3和罗马书 5:15、17等圣经经文。这些经文的确启示了耶稣基督作为永生上帝之子的先在性,他的神性和人性,他在人神复和时的中保身份,他作为创造之主、救赎之主、审判之主和荣耀之主的超越地位;但它们里面却根本不包含耶稣是一位“普救的基督”之类的信息。“普救的基督”不需要人以信心与他建立关系,因为他并不实行圣经意义上的救赎。拿撒勒人耶稣则以他的救赎之爱呼唤着信心:“叫一切信他的都得永生”;“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因为他不信神独生子的名”;“信子的人有永生,不信子的人得不着永生,神的震怒常在他身上”(约翰福音3:14,16,18,36)。
圣经真理的完整性与严密性,会使一切企图在圣经内部制造“矛盾”的人感到失望。丁光训先生的情形也与此相仿。读者从丁氏引用约翰福音的方式,可以看出他所遇见的难度。为了给自己的“不信论”找到依托,丁光训希望把上帝拉到他那一边来支持他,他说,“上帝的气量是那么大,以致尽管今天有许多人不承认他的存在,不感谢他,上帝不太计较……上帝不像我们,只知道在信与不信一个问题上做文章。”(205页)但圣经中的上帝偏偏是一位“在信与不信的问题上做文章”的上帝,丁氏所引的约翰福音正是一部“以信与不信为焦点”的书。除了前面所引的“以信与不信为轴心”(“焦点”、“轴心”均为丁氏用语)的经文(约翰福音3:14,16,18,36),我们注意到,单单是“相信”这个动词,约翰福音的作者就使用了98次之多,其目的正是“要叫你们信耶稣是基督,是神的儿子,并且叫你们信了他,就可以因他的名得生命”(约翰福音20:31)。在这种强调“信心”的整体性信息中,丁光训先生鼓不起勇气“让整本《圣经》讲话”,而只能“抓住《圣经》的片言只字”(240页)。但“片言只字”也帮不了他的忙,当他引约翰福音1章1-4节、9节和14节来证明普救的“宇宙基督”时,人们发现这几节经文所启示的正是耶稣基督的神性与人性,是人们“信心”的对像与基础。
罗马书5章 15、17 节也是丁光训先生多次引用、且从中“得到很大的安慰”的两节经文,他说,“当我们理解了这段《圣经》,我们感到释放,受到鼓舞”(95页),因为他发现神的恩典并非“仅仅赏赐给少数信了主的人”(同上)。
然而,说这种话的人实在无法躲过那位强调“因信称义”的使徒忿怒的目光——“那并不是福音,不过有些人搅扰你们,要把基督的福音更改了。……我们已经说了,现在又说:若有人传福音给你们,与你们所领受的不同,他就应当被咒诅!”(加拉太书1:7,9)
(未完待续)
李信源 来自中国大陆,现从事神学研究及福音文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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