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教徒的表白
“叛徒!”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冷峻的声音,接着喀一声,便切断了。望着挂断的听筒,我好像是一个重犯,在听到法官宣判死刑后,全身发抖。记忆中的父亲,常是与罚跪,鞭打,责骂联结在一起。结婚后,远渡重洋,昔日吃饭时恐惧战惊,深恐当众被点名,精神训话一番的噩梦,都化为一空。没想到,第一次返乡探亲,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从小就在烧香拜佛的环境长大。到庙里斋戒过夜,就像小学生去远足一样兴奋。到师父家听诵,有如参加课外活动一般自然。漫漫长夏,在幽静的寺庙中吃斋念佛,更觉与世无争,怡然自得。没想到在大学里,却认识了出自基督教家庭的先生。对我家人来说,这桩婚姻,什么都好,就是他的信仰不好。一直到我拍胸保证,他是个虚有其表的基督徒,只是从小受婴儿洗而已;如今全家没有一个人上教堂,更遑论读经祷告。这下,父母才放下我被洗脑的忧虑,欣然答应。
没想到,海外的校园查经班功力深厚,短短几年,不但重新坚立先生的信心,也攻破了我的坚固营垒。我终于结束多年灵魂的追寻,受洗成为神的儿女。这之后,为年底省亲的事一直烦扰不安﹕究竟父母会怎么反应?在一次特别聚会中,终于鼓起勇气,问与会的传道人。没想到,他毫不思考,脱口就训我一顿﹕“信就信了,哪有偷偷摸摸的基督徒?”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嘀咕道﹕“你哪儿知道我的家庭背景?说的可轻松!”
天路历程
嘀咕归嘀咕,回台后,从婆家打了通电话,询问父母返家探望的时间。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父亲兴奋地在电话中说﹕“明天是天公生日,回来好好打打牙祭。”顿时,那位传道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吸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把哽在喉咙里的那句话吐出来﹕“爸爸,我已经信耶稣了,不能再拜了。”突然,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死寂,然后,是那两字可怕的判刑。
翌日回到家中,原本是多年重逢的欣喜,却似乎被一层莫名的隔阂阻拦着。果然,晚饭后,父母就要求与我在客厅单独详谈。一连三天至深夜的开庭,最后终止在他们发现,我不是只嘴巴说说,翻翻圣经,上上教堂,我乃是已经受洗了。母亲说﹕“既然受洗了,就没回头路了。”他们虽不甚清楚基督教的内容,然而却彷佛了解受洗的严重性,似乎是一种生死盟﹕他们的女儿已背弃几百年祖宗的神明,去投奔一位异教的西方神祇!母亲说﹕“宗族数代几百人,还不曾出过一个基督徒;即使有嫁入的天主教徒,至终也皈依佛教。你实在伤透我的心!”
在一次亲族的聚会中,无意间听到大表妹跟其它亲戚咬耳朵﹕“听说表姐成为基督徒了!”那时,我才知道自己竟成了大人物!只是,非光耀门楣,而是贻羞室家。即使数年后在北美举行的多次家族团聚,只要有烧香拜佛,那天,我就成了隐形人﹕似乎,每个人都视我毫不存在,我好像活在一个隔离的空间,无法踏进他们的圈子。每一次的团圆,都是在又盼望,又忧伤的心情中度过。
基督教在中国文化慎终追远的孝道上,一向有黑锅的恶名。父母每次就嗤之以鼻,轻蔑地说﹕“你们的宗教,是无人哀哭死者的信仰。”对他们而言,逝去的亡魂,岂不是要好好念经诵佛,盼他早日超渡西天?死后的日常需用,岂不是靠阳世亲人逢年过节烧纸钱,以供冥世消费?为何这群离亲叛教的基督徒,只是口里念念有辞一番,就交差了事,毫无行动表示?若有,也是那毫无道理的“追思礼拜”。面对天人永诀的哀恸,还可以唱诗感谢?真是没有心肝!
属灵争战
来年圣诞节,我们力邀父母来美散心,顺便举行多年未办的家族团聚。没想到,那几天父亲成天昏睡,最后送入加护病房,医生都不抱希望。然而,在众教会迫切祷告下,他从死亡边缘奇迹地被救回。出院后,一群牧师团来到小哥家,准备带领他和母亲决志。可是,在众人齐声跟随牧师念属灵四定律时,始终没听到父亲响应的声音。不知他是默念,还是漠视?之后,他也没有任何信仰的表态。没多久,他们回去故乡,又照样烧香拜佛,我心中对他们的得救,一直存疑。
只是,每次回去跟他讲原罪,救恩的福音,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听。从他眼神,可以感受到他渴望得永生的挣扎。因为佛道的轮回是无止尽的苦修;脱离苦海,更是一项无人保证的未知数。然而,永生的途径,真的就如四定律所言那么简单?似乎,这又是一种口说无凭的冒险!加上周遭亲友,或占卜算命,或风水通灵,世代的宗教融在日常传统的文化中,让他跳不出这网罗。望着他蹒跚的身影,想到他在世的年日不多,真是心焦如焚。一次,在百般无奈中,跟他说﹕“若是将来遇到什么危急,记得要呼求主耶稣的名字,祂可以救你。”
海外游子的长叹
以前离家返美时,父亲都是下楼送我出家门。后来,肺气肿让他气喘如牛,举步维艰;过重的身躯,连拐杖也弱不胜力。最后,他只能站在楼梯口,目送我消逝在门外。虽然,父亲从未用言语表达他多爱我们,可是,在分手时他眼中那种黯然神伤,将他不舍的疼爱深深地刻在我的心版。成长过程中一大片空白的亲子关系,都在这几年填得满溢。直到那个周末,接到那通海外游子最心悸的电话。
在预备返乡的前一个月,父亲竟等不及,心脏衰竭走了,没有一点征兆。家里措手不及,手忙脚乱。远在外州旅游的我,连入殓都赶不及。生前聚不了,死后连最后一面遗容也见不到,这岂是一句“伤心”或“凄惨”就可以一笔带过?或许,只有古人所谓“千古遗憾”,才能叹出其中的沉重!那整个周末,全部的心思意念被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纠缠着﹕“父亲,你在哪里?”想到四个月前,最后一次返家,那时,他切切渴慕去天堂,可能他也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当时,还跟他谈到,只有主耶稣才是唯一从死里复活,战胜死亡阴间的真神。那时,他的神情为之动容。似乎,他的心思战场上,正展开一场激烈的争夺战。然而,他终究没有踏越这条生死线。难道是,背弃祖宗神明的罪,以至遭来亲友轻蔑的恐惧,大过自己生命得救的渴望?就像约 9:20-23,那对传统的犹太父母,即使亲赌自己天生瞎眼的儿子,被主耶稣亲手医治的大神迹;在面对将被赶出会堂的威胁,也不敢承认主。这种舆论的势力,常让人消灭圣灵的感动。
价值连城的通行证
当主日崇拜的诗歌唱到“祂将我的名字刻在祂的手中,写在祂的心版上”时,我的眼泪就像洪水泛滥,连手帕都招架不住。诚然,神白白的恩典,让我因信耶稣得永生。可是,我的父亲在哪里?望着周遭唱得兴高采烈的会众,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吶喊的冲动﹕“诸位,知不知道你们是一群荣幸的特权份子?因为你们的名字记在永生册上!”我想到这个国家,基督教快变成一种文化,而不是人与神的海誓山盟;有些即使拿到天国公民的永久居留证,也不知珍惜。我真想去抓住每个会众的肩膀,对他们大吼﹕“醒醒!看看你们手中那张天国通行证,是千金难买的。你们是否真的自觉不配,感激万千?还是,你们已经习惯既得利益的身分!”我想到父亲生前家财万贯,可是,我不知他手上是否握着那张卡?神哪!神哪!这永恒的答问,真让人情何以堪!
永恒的答问
赶回家,已是入殓的隔夜。望着父亲微笑的遗像,那微掀的嘴角好像想要跟我讲话。即使摸着冰冷的灵柩,都不觉得他就躲在里面,好像还可以帮他再按摩一番。昔日返乡,每日的全身按摩,就是他最快乐的时间。临行时,总不忘叮咛我,下次再回来帮他按摩。坐在父亲生前的老摇椅,望着凌乱的书桌上摊着各式药物,纸张,老算盘,到处都留着他的痕迹;可是,这些东西的主人现在哪里?
日后,在与母亲的闲谈中,得知一项让我震惊良久的事情﹕父亲去世时,按民俗,全身需盖上白布,直到入殓时刻才可揭开,好让家属作最后凭吊,随后才盖棺。就在掀开白布时,全家发现他的表情变了,原本是睡着了的模样,如今却是微笑的神情。有个孙子吃惊地叫起来﹕“看哪,阿公在笑哩!”听完母亲的故事,我想到,从离世到盖棺这一天半的时间,正是我向神发出那一连串无止尽的天问的时候。难道,在他最后一刻,他真的跨过那条永恒的界线,回转向主?
在牧师群带他决志的那年,年初,好友在返乡探亲的繁忙中,特地拨冗去向他传福音。当时他问道﹕“如果死前才信主,可以上天堂吗?”结果,他得到肯定的答复。难道是,这些年在他心中所投的,无数对永生确据的锚,让他漂泊的灵魂,终于回到神的家?
许多未知的答案,只有到天上才能揭晓。但有些事实,是有斩钉截铁的把握﹕神的爱,是但愿万人得救,不愿一人沉沦,即使是要从火里抽出一根柴来,祂也是在所不辞。我们在抢救灵魂上与祂同工,无论得时不得时,所付的心血,祂必记念;无数的眼泪,祂必一一珍藏;锥心争战的祷告,祂必视为馨香的祭——因为知道我所信的是谁,也深信祂能保全我所托付祂的,直到那日。(提后1:12)
意会 来自台湾,现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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